公少出乡下名门,丰姿软秀,颇占才猷。垂髻之际,民国狼奔豕突、国事蜩螗,耳濡目染;幼学矢志图奋,一度担经负笈,随光绪十九年(1893年)桐城著名举人陈澹然之高足王鲁斋而游,日日执经问难,事若严君;夜夜萤窗雪案,蠹走芸编,得桐城派亲聆谪传,贡树分香,抱璞而归。其时王师喜其染翰操觚,如梦白吐凤;惊其豫章虽小,已观栋梁之秀,爱之若子,“破格”易其名为“童树桐”,一度成为佳话。弱冠丰羽之年,旋以优异成绩考入桐城中学,更受系统而严谨的国学及西方新学之教。
1949年桐城解放,百废待举,先生踌躇满志,大施抱负,足遍龙眠河畔、龙眠山下,广设杏坛,为人作嫁;万家子弟,趋之若鹜,为建国后国家最紧迫的人才培养,呕心沥血,几十年如一日奋战于基层教研第一线……。
1952年8月至1956年10月,执鞭于原桐城县天林小学、涧桥小学;1956年10月至1957年3月,在桐城县函授师范学校授课;1957年3月至1978年2月,先后担任原桐城县九龙、马宕、天林、塘桥、林桥等小学与初中学校教导主任。因创作及教学成绩突出,1978年2月至1984年5月,上级破格提拨先生上调金神区高级中学(后改为金神职业高中、现桐城十中)任教。
长年繁重的教研,未阻断先生于文学的创作探索,毕生坚持业余以散文为主的写作,风吹不动、雷打不倒,至八十高龄辞世前数月还强支“顽躯”发表珍贵的桐城文史小品,如今“斯人化愿,天籁丝桐”。
其文风,一向秉承以陈澹然为代表的桐城派文人气节,心怀白璧,不染纤尘,虽著作等身,挥笔一辈,不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不吹牛拍马,粉饰太平;不愤世忌俗,牢骚满腹;一心寄情山水,崇尚自然;一生玉树临风,桃李公门。无论文革无味的浮夸与极左,其人格与文笔均受到冲击与变味。
其文德,刚柔相济、大智若愚,怀揣良心,肩担正气,从未因笔“错”言“误”,使国家、集体、他人罹受政治、经济与名誉损失,更未使谁蒙怨。曾几何时,一些居心险恶之辈,试图于其文章、言行上找出“反党”、“反革命”、“反社会主义”之类“铁证”,却如此地奈何不得——斯人文德与风度几近完美、简直不可思议。谁敢信这位解放前过来的 “臭老九”竟在那万劫不复的文革中“毫发无损”百炼成钢,不犯错误,真乃一位前生修炼的“金刚”。
公一生怀瑾握玉,旷久笔耕,在各级党报党刊、广播电视、各种文艺报刊上不断发表热情洋溢的歌颂祖国河山、好人好事的散文、小品及文史与教研学术文章,其业余创作成果颇丰,在金神区人民公社(乡)教育界一度引起轰动。在那个文艺繁荣遭受沉重打击、创作极度萎缩的文革时代,先生之才华与风度显得格外鸡群鹤立,在安庆地区尤其桐城县文云声名鹊起,为嬉子湖两岸广大中小学教师偶像,其才气大大地激发与鼓舞了全区广大教师尤其民办教师们的潜心教研、岗位成才的积极性,使全区中小学的教育质量持久、稳定提高,涌现了双店初中、金神高中这样一批教学质量与中、高考升学率长期位于全县前列的先进教育集体。
1976年打倒四人帮后,祖国文艺空前繁荣。先生恰四十壮年,丰姿伟岸,扬眉吐气,创作激情火山爆发,艺术境界炉火纯青。因其教学及创作影响较大,1978年春,上级将其由人民公社初中直接擢入金神区高中任教。
曾几何时,1978年2月至1984年5月的金神高中,文革劫难后,校园仅三、五瓦房,断枢残牖,更不堪那年年一轮又一轮的经全省中专、中职、技校、重点高中、县内桐师(范)、桐中、天中等一流学校层层统招筛选后“沦落”到金中的“残渣余孽”,生源质量可想而知。孰没想到,就在如此的教学条件及全国当时仅不过平均百分之三至五的本科高考升学率的残酷竟争下,先生硬是同原上海外国语学院的李品珠(女)老师等一批优秀老师一起,创造了使金神高中连续多年高考升学率稳居全县非重点高中前茅的“神话”,并不断爆出冷门,中等生竟破天荒地被录取到上海外国语学院(现上海外国语大学)、华东政法学院等一流名校的优异高考录取成绩,使1980年至1984年连续十五年间的原金神高中成为闻名全县的著名的“小桐中”,其所授的最后一届文科班60多名应届及历届的生,如今个个业已成为全国各地各条战线上的精英与栋梁,为先生三十余年来的中小学教学生涯圆满地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纵其毕生绛帐之功,终以古文训诂及作文教学见长,注重“以读求解,精读厚积”,其几十年如一日,台上铿锵作磬,台下嗷嗷待哺,师吟如唱,生聆似痴。其作文教学则注重躬写亲练,以己之经师范其生,力求桐城派的“雅洁气韵,义理考据”。
曾经有位姓朱的学生,不当将婴儿的小手比喻作“小铜锺”,引得先生大为不悦,大呼“不妥不妥”,喻其大而无当,一堂课脸始终脸红脖子粗地就此错误“喋喋不休”, 同学们纷纷费解,又有多大不妥呢?先生也过于认真,那男生虽生得五大三粗,却也被老师“羞辱”得受不了,一堂课几乎要将他那差不多笆斗也似的头,将那张本吱吱呀呀、歪歪倒倒的破桌一下给埋坍了……。
先生一生之所以能擅一手神韵雅致的散文,童年受之良好而正统的桐城派,又得益于自己顽强不息的勤奋写作及终生所痴恋的祖国名山圣水之仁智与灵性的熏陶。其六十多年的创作生涯,先后有近二百万字的以散文为主的各种作品见诸各类报刊、杂志,并先后主编与参与创作了《安庆旅游》、《桐城文物志》、《百川诗草》、《桐城联丛》等专刊、专著,撰著与出版了《桂苑作品选》、《国学探索》、《桐城旧事》等个人作品,为继承与丰富新时期桐城文化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一生数上黄山、匡庐,何其醉恋龙眠山水。登高御虚,怀远追来;踏水怡情,宠侮皆忘。齿德之龄,仍兴致盎然往访名山大川,欣然赴任原安庆地区旅游学会常务理事。旅游乃先生除创作之外一大“雅癖”, 终其一生烟酒不沾,“麻城”不进……,与文章为友,纸上神游;与山水交朋,推心置腹。
公降生于8月24日,亦归真于8月24日,同月同日,天上人间,相约死生,享年八十,福寿同归,其一生又添传奇。
2012年夏,桐城市博物馆荣膺“安徽中国桐城文化博物馆”称号,跻身我省第三个被冠之“国”字号的博物馆之一,可有谁知道原桐城县博物馆近三十年的艰苦创业呢?
……那还是1984年的4月中旬,上级决定创立“桐城县博物馆” (今桐城市博物馆前身),5月,先生正式由金神高中调入,走马上任该馆具体负责文博业务的副馆长,为市博物馆创建人之一。秋,先生又出任时“桐城县文物普查工作队”队长,亲率一大批学有专长的中青年同事,上山下乡,进村驻队,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全县城乡文物普查。于改革开放早期及时重点征集与保护了一大批长期散落于古桐国民间的珍贵文物,避免了接踵而至的全国性文物的疯狂买卖及走私,避免了全县文物大量流失,一方面初步又掌握与摸清了全县的文物家底,开创了全县文物“台帐” 即《桐城文物索引》,完成了以馆藏文物为主的城乡、民间文物登记工程。
1985年至1987年,历时三年,先生又披荆斩棘、拨乱反正,积极策划与配合原县文化局、县博物馆其他领导与同仁,努力争取国家、省文物局的大力支持,,开启了为期三年的建国以来桐城文庙暨博物馆的首次、也系自元延祜年间创馆以来历史上的第二十次大修,工程共分三期。首期1985年开始了博物馆内的文庙大成殿内外修葺,耗资近十三万元;1986年,又马不停蹄开始了二期的文庙门楼、汉白玉棂星门、泮桥、月池的修复工程,耗资又近十三万元;第三期于1987年秋完成了馆内的大成门、崇圣祠、两厢庑房的修扩工程,费资近十四万元。三次共耗国家文物局专项补助资金、省及县财政预算拨款近四十万元(当时价格),汉白玉九十吨,木材二百五十余立方。
很难想象,今天的桐城市博物馆是在当初怎样的废墟之上创业起家的,那时的文庙在历经战火与文革动乱后,一片废墟,气息奄奄,县直十几个单位全占了新博物院的全部建筑面积,厨房、厕所、鸡窝、狗圈……人畜共存,乌烟瘴气。文庙主殿大成殿被令人哭笑不得地分割为办公室、礼堂、食堂、仓库等,主脊上价值连城的古兽、风铎等贵重装饰早已被破坏殆尽……疮痍满目,触目惊心。先生毅然决然地率领一班人马筚路蓝缕,披荆荆棘,一面奔波呼号国家古建、文物等诸位顶级专家莅临馆内把脉问诊,一面积极主动向外取经,考察上海、苏州诸地文博古建,又一面虚心“下野”深入民间“挖掘”各路能工巧匠,集全县之力,萃全行之智,事无巨细、躬亲力为,终于使以桐城文庙为主体的原桐城县博物馆拨地而起,屹立皖江文博之林,为2012年夏荣冠我省第三个“国”字号博物馆作了历史性的巨大贡献。
暮年先生,壮怀不已,老骥奋蹄,再执教鞭,欣然受聘教授桐城市老年大学,一干又十三年,真铁打之躯,何其“顽劣”。再传桐城派,再写新华章,儒雅之风不弱壮年,铿锵之韵不减当初。不辞劳苦与报酬,为全市离退休老干部、社会职工、下岗居民奉献了何其精彩的晚年精神生活。
长期的桂窗伏案,执笔操觚,呕歌不止,不幸罹患严重的脑血管疾病,屡屡心力不济、垂暮沉疴,一次一次地死去活来,一家人天旋地转……西王母欲招其归,无何其服侍多年的市博物馆上的孔圣、亚圣七十二贤纷纷奏之阎王,央其续留人间口吐玑珠、笔吐莲花,呜呼哀哉……。
先生殁后,旧执汪福来老先生,亲撰挽联两副,此选一也,其为誌念:
树木树人绎帐春风桃李争荣报恩泽,
桐山桐水钟灵毓秀俊才辈出慰英灵。
(桐城市嬉子湖镇 陈海晏 )